彼岸花（五）（原名:烟花易冷）
绵绵的春雨阻止了嬴渠梁一行人的返程。
嬴渠梁坐在栎阳旧宫自己昔日的书房里，隔着窗向外看。春雨如烟如雾般朦朦胧胧的笼罩了天地，秦宫里的丝丝垂柳在春日的柔风软雨中摇曳出自己独有的风姿，几树不知名的花怒放着，炽烈的红色张扬的在雨幕上挥洒着，涂抹出自己独特的风采。
他突然问侍立在角落的司马错，“司马错，你还记得函谷关吗？”
“记得。”司马错的回答清晰明净:“臣第一次蒙君上召见，就是臣任函谷关将军时。当时是商君陪着君上。”
嬴渠梁似乎怔了一怔，轻声道:“商君呐……”他一怔之后，语气平常的道:“是啊，想起来了，那次召你，本就是商君的提议，他推荐了你，认为你可当大事。”他语气很平淡，象喝了一杯白水一样，毫无波澜的提到了卫鞅，没什么大的起伏，仿佛已从卫鞅的死中走了出来，或者象是已经将卫鞅渐渐的遗忘了，他的死亡也不再是不可碰触的禁忌。
但司马错至今犹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君上和商君时的情景。
他奉命入见，心中难免忐忑。秦人简朴少礼，他报名后便被放行入帐。帐中光线比外边暗多了，商君那一袭白衣便显得分外的鲜明，如黑夜中的一道明净的月光，让他无法不瞩目于其上。商君抬眼时，司马错不由心中一颤，那是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，在那双眼睛注视之下，你所有的心思无所遁形，再隐晦的想法也逃不出那双可洞察幽微的眼睛。只这一眼，司马错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。但奇怪的是，问他话的并不是商君。商君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看手中的卷帛。
问话的是君上。
君上少年便领兵为将，他问的每一句都切中要害，司马错不敢胡答，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反复思索。君上很满意的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，那一刻，司马错也不由的松下一口气，跟着露出了笑容。司马错在很久很久以后，还记得君上那个温暖如阳光的笑。
商君若有所觉的抬起头，在看到君上的笑容时，向司马错看了一眼，竟也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告退出帐，司马错退出帐时向对案而坐的两个人又看了一眼，商君正把手中的卷帛递给君上。他袖口刺绣着精美的花纹，和衣领处的花纹一样都是金色纹路，白衣金纹，越发显得他的服饰华贵异常。君上伸手相接，黑色的衣袖显得质朴无华，上边的红色绣纹也不如何夺目。但不知道怎么的，司马错觉得，那白衣黑服，和谐异常。
司马错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商君是什么时候。
那是在还未回到咸阳时。
也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雪，不得不临时寻找了宿营处驻扎下来。
当时商君已经出现嗜睡症状，但都他以疲累为由遮掩过去。
那一日，司马错被商君叫了过去。帐中只有商君，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商君的君上居然不在。现在想来，君上当时已有所察觉，商君并不是普通的劳累过度，所以一直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，只是不知那日商君用了什么方法支开了君上。
商君似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，但他没力气快速的说话了，他跳过了所有的废话。司马错现在还记得，当时卫鞅的语速很慢，语气很沉重:“司马错，你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敢吗？敢杀，敢闯，因为有君上。”他深深的吸气，又缓缓的一点吐出来:我没有君上的沉稳厚重，他有着可纳百川的胸怀，他能容人，能用人，能信人。”
卫鞅眼中忽然涌出了热泪，惊呆了司马错，卫鞅一向以冷情冷心铁腕铁血著称，此时却泪流满面:“但君上也失之于仁厚太过，太念情份。”他闭上眼睛:“君上记得老秦人，念着老秦人，记着他们一起同心协力的渡过风雨飘摇的难关。所以只要老世族们无异动，他就不忍心下手。我活着，他们惧我之敢，畏君上之厚重，不敢有异动。但如果我和君上有一人先去，他们便会蠢蠢欲动！”
卫鞅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且不规律起来，忽快忽慢的呼吸让他难受的皱起了眉，他知道这预示着这次清醒的时间快结束了。他费力的道:“去找景监！”他猛的伸手抓住了司马错的手腕，艰难的道:“军中……”他还想说什么，却昏睡了过去。
嬴渠梁温和的看着司马错:“商君让你去找景监，你为什么一直没去？”
一道炸雷猛然在司马错头顶炸响，他惊愕的望着嬴渠梁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双膝一软，他跪下了。
嬴渠梁看着他:“除五万新军外，商君还秘密训练了一支千人卫队，以玄鸟为符。他要你去找景监，便是要你接掌这支卫队，护卫公室。”
他望着汗流浃背的司马错:“商君没有什么事瞒着我，从来没有。”
司马错忽然流泪了:“臣，臣，”
嬴渠梁突然间也泪流满面:“不，他瞒了我！”他重重一掌击在案上，厉声道:“司马错，商君还吩咐了你什么？说！”
司马错叩首，长跪不起:“君上，商君并无其他吩咐，只是嘱咐，秦韩会盟时要严防朝中有异动，特别要提防的是长公子！”
嬴渠梁脸色大变：“你说什么？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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